下下下下划线

【黑花】动念(二十七)

大狗狗耷拉着脑袋,盘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像是刚从一场寒心彻骨的暴雨里跑回来一般,脊背都在瑟瑟发抖。

大狗狗撇着嘴,像是面部肌肉都正被剧烈的情感扭曲着;他没有哭,胸口用力地起伏了几下,继而又用力地咬起了自己的下唇——下颌线依旧绷得很紧,手指也下意识地绞在一起,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控制住体内正如洪水般泛滥的古怪酸涩。

他在近百年的时光里少有体验这样的情感:愤怒与惶恐这样原本毫无关联的情感此刻却密不可分地杂糅在一起,强烈地如同涌动的潮水一浪一浪地撞击在岸边的礁石;愤怒让人露出野兽般的进攻性、以及随之而来的坚硬爪牙,惶恐却又将那些强力的伪饰层层撕开,它们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粉碎又随着海浪迅速消弭,只余了白色的泡沫,如此循环往复,直逼得他全然丢盔弃甲,露出深处隐秘着的脆弱和柔软。

显然,他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这样的情形愈来愈频繁地出现,他却连眼下该如何自处都不知道。苦闷又无措地徘徊往复,有如笼中的困兽。

解雨臣看不得他那副样子,只感觉胸口越发憋得难受了,索性蜷起身子又咳嗽两声,伸手撑着沙发直起身来。黑瞎子只以为他是躺着不舒服,或者还有淤血堵在胸口呼吸不畅,连忙站起身来,弯了腰去扶他。

也幸而他伸手扶了一把。解雨臣刚撑起身勉强坐稳便觉得一阵晕眩,抓着沙发靠背的手指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又要往后仰——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了。

眼前天旋地转,背后却突然靠上了什么,下坠的趋势止住了。解雨臣有些恍惚地睁了眼,视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集中,落在男人的脸上。

绷紧的下颌线。皱起的眉心。惶然的,隔着墨镜都格外强烈的视线。

解雨臣叹了口气,垂下视线避开那人的眼神,却恰巧看到那人踩在地毯上的光裸的脚。

突然就有点心软。解雨臣伸手揉了揉眉心,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软和下来,像是在这场对抗中先行举起白旗,疲惫地举手投降:

“你想问什么?”

——

男人依旧弯着腰,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的鼻梁几乎贴到解雨臣的前额。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解雨臣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黑瞎子,才发现那人也正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大狗狗,想凑上来用脑袋蹭一蹭他的手,却又怕他还在生气会将自己一把推开的样子,手足无措得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解雨臣手掌向下地贴在身边的沙发坐垫上——然后又抬起头去看黑瞎子。

男人果然乖乖地坐了下来,还用毯子把他重新裹严实了,再抱着他,让他整个人都团进自己怀里。

解雨臣将一只手从毯子里伸出来,去握男人的手。他摩挲着黑瞎子的腕骨,试图让这只绷紧了脊背像是在时刻警戒的大狗狗慢慢放松下来。

大狗狗背上的毛都快炸开了;过了一会儿,喉咙里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哝,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低着头用鼻子和前额缓慢地蹭着怀里的猫咪。

“……冷不冷?”

猫猫说话比方才顺畅些了,但声音还是不高;一只手顺着沙发边沿垂下去,握了握男人的脚踝。

大狗狗原本苦着的脸被他逗得放松了些许,皱着鼻子勉强笑了笑:

“我不怕冷。”

男人的一只胳膊环在他后颈,另一只揽在他的后腰,边说边稍加了些力度,像是在确认他能暖暖和和地窝在自己身前。

解雨臣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睫:

“你来问,还是我来说?”

 


解雨臣一句话还是说不了太长,简短的说几个句子,便要停下来歇一歇,边缓着气,边借机观察男人的反应。

“像这样……”

男人隔着毯子摩挲他的臂膀,声音还在不自觉地发抖,

“……几次了?”

解雨臣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似的,又侧过身去,更近地贴在男人心口:

“黑爷眼力好,第一次都瞒不过,哪来的几次?”

男人却好像半点都没为此放松下来似的,低下头紧盯着他,恨不能锁住他的视线让他无法逃脱:

“抽了多少?”

解雨臣一愣。但那点犹豫很快被男人捕捉到了。

众所周知犹豫是撒谎的准备阶段。两人对望着,解雨臣像是有些紧张,因为男人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那截脊背也显然地开始紧绷了。

沉默的时间已经延长得令人有些难堪。

解雨臣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很小心又极快速地吐出了一个数字:

“200。”

——搂着他的那双手开始有些发抖了。

男人没说话。但解雨臣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闪避着目光,不敢抬头看他。

头顶上传来的呼吸声越发沉重。被他倚靠着的胸口起伏得艰涩,像是正拉扯着什么老旧的风箱。

解雨臣有些胆怯,悄悄攥起手指。

掌心是一片冰凉。

他都在干什么啊。解雨臣心想着。他都说了些什么——

这本来是那个人向他求婚的日子,他们本来可以很高兴的。

眼眶又开始酸痛着发烫。他垂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最后一个问题,”

偏偏男人带着一股死也要死个明白的执拗,咬牙切齿地似乎根本不怕即将听到什么剜心剔骨的答案——又或是他就近乎于自虐地想要把自己的心肝骨血统统剜出来赔个清楚才能痛快,

“……你打算用它们来做什么?”

解雨臣依旧低垂着头,脊背却下意识地骤然一抖。

又是一段令人难堪的沉默。

解雨臣用力地攥着手指,几乎要把指尖掐进掌心里。

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他有些恐惧地发着抖。

“你得告诉我。”

男人扳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语气像是白茫茫雪原上凝结的彻骨寒冰,触到的一刹分明能感到某种强烈的痛苦,细看时却又好像平淡得什么都没有。

男人低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似是极为怜惜地揩去他脸颊上滚落的泪水,又摩挲着他止不住颤抖的脊背,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听到你自己说。”

 


解雨臣惶然地张开嘴。大脑却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眨着眼,机械地张开嘴,全然不由自主地任由那些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语句从自己的舌尖涌出来,耳朵里却好像塞着两团棉花,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停住了。

他惴惴不安地低着头,手指抖得更厉害。短暂地停顿之后,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为沙哑粗砺、像是刚刚吞下一把烧红的砂子之后,才从带着血泡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沉闷的吼叫声。

绝望的,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恐惧与愤怒,像是一下又一下撞在铁栏上直到血肉模糊的野兽。

解雨臣吓得慌忙抬起头,任由那只伤痕累累的巨兽呜咽着,几乎颓然着瘫软下来。他伸手抱着男人的脖子,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颈边或胸前。

“我……”

解雨臣的声音也在发抖,现在他的舌头能听凭他自己处置了,可思路却仿佛都是生了锈的铁链,转动起来极为艰难,

“我没有想要去死,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想试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自己都不确定,又或是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伸手抚摩着男人的下颌,那里都是微凉粘腻的泪水。

然后他几乎是撞了上去。

一个看似凶狠却又多少虚张声势的吻。眼泪汹涌地,带着困惑与恐惧,滚落在两人的脸颊。

男人却好像无动于衷。他任凭解雨臣亲吻和啃咬着自己的下唇,并没有回应他。

然后那些胆怯如同幼兽撒娇般的吻停了下来。解雨臣微微后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黑瞎子这时才看清这人满脸的眼泪。解雨臣正惶惶然地望着他,带着某种受伤的神情,因为方才已经坦诚了一切而无路可退,就算强行想要装出往常平静接纳一切的样子,却只因为心碎而显得更加勉强。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不是?”

解雨臣望着他,尽可能平和而清楚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垂下头,像是想用强撑出来的苦涩笑意掩饰重新涌出的狼狈眼泪。

他转过脸,想从这个人的怀里起身,腰上却又被男人的臂膀拦了一把;解雨臣身上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几乎是跌回了男人怀里。

他伸手勉强撑在男人肩侧的沙发靠背上,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然后他的呼吸全然被掠夺——

一个比刚才还要粗暴和凶狠的吻,在他的唇瓣和口腔席卷肆虐。

解雨臣愣了一会儿才去搂他的脖子。说不出是因为痛苦而发狠还是情欲的索求,两人很快吻得难舍难分。

而眼泪涌得更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顺着脸颊淌进唇边,苦涩的味道随着亲吻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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